第四章
??明月清风,凉夜深,繁星点缀,夜空一片绚烂。 ??曦月用完膳,不多加伫留。 ??简单一碗饭菜,餐后一杯热茶,填报了胃,便直言先走,不随习威卿宴请勾陈,同留饮酒闲谈。 ??兴许琦如说对了,她,变得很不一样 ??不喜热闹,不爱说话,能不与人亲近,便疏离得老远,拒绝谁的靠近。 ??渐渐地,连笑都遗忘了。 ??她变得害怕妖,害怕人,更害怕—— ??假借人皮,佯装人类,混入生活中,等待时机,才掀去皮囊,龇牙咧齿,露出原形的妖。 ??她不擅分辨身边出现的,是单纯的“人”或是魔物。 ??分辨不出,只好处处戒备,不轻易交付信任。 ??曦月沿着池畔走,径自想,又径自摇头,喃道:“不轻易交付信任吗说虽如此,在发生事情后,我也曾全心全意信任过——” ??信任过,如此独特、强大的一个存在。 ??她伫足,夜风吹皱池水,随着衣裳唰然飘飞,记忆被卷回了过往—— ??那个漆黑、恐怖的暗夜。 ??由远而近,兽的狺喘,以及脚部踩在草丛间的细碎沙沙声,在那一时刻里,全都响亮的惊人,如重雷贯穿耳膜。 ??她一直在发抖,明明喝止自己,却抵挡不住恐惧的本能。 ??还有,失亲的剧痛。 ??眼泪流淌满脸,四肢停不下颤意,她逃进深山,迷途于密林之间,脱臼的脚踝已达到极限,无法再走半步。 ??躲入窄小洞穴,她背紧靠岩壁,目不转睛,环顾四周,警戒着。 ??周遭隐约可见森冷的兽眸,暗处中闪动危险幽光,徘徊。 ??忽明忽暗的绿光开始聚集,因步步进逼而越发放大。 ??手中短剑紧握,护于胸前,她几乎不敢眨眼。 ??草丛间,窸窣微晃,一条黑影步出,竟是山豺。 ??豺,状似犬,性凶残,食肉,惯成群结队围捕猎物。 ??见一,便有二、三、四 ??果不其然,一只之后,更多只山豺缓缓走来,将她团团包围。 ??咧开嘴,利牙展露,沉然狺狺,在喉间滚着猎杀前的悦乐。 ??早知如此,娘又何必舍身护我,要我赶紧逃,一定要活下去 ??既是要沦为口食,不如与爹娘一块儿被妖魔吃下腹中,至少一家三口还能团聚。 ??在这种时候,她竟有心思如此喟叹。 ??也不会落得现在孤独一人,遭豺群分食 ??山豺没有多余耐心,头只一发动攻击,其他随即扑上。 ??求生本能让她挥动手中短剑,一剑划破首只山豺的前肢,其余山豺见状,咧大了嘴,狠要她的双臂! ??血腥味刺激起兽性,成群攻上。 ??锐利的牙,强壮的下颚,连衣带肉撕咬的毫不留情。 ??满手的鲜血滑腻,短剑已经无法握牢,她耳边是山豺喷气的声音,还有一种捕获弱小,快意的狞笑 ??她好像听到山豺们在笑。 ??笑着分食她的肉,笑着想咬断她的咽喉,笑着 ??笑声突然中断,变成一声声惨叫,如同被踩痛了尾的狗,哀鸣,逃窜。 ??原本欺压在身上的重量,消失了,咬紧血肉不放的牙,松脱了,一只只山豺全夹着尾,逃回草丛内,不见踪影。 ??迷蒙的视线里,一直更庞大的身影,挡在前方。 ??月光下,火红色毛发,燃烧一般。 ??是火红的吗?还是,我的血流进眼中,看到错觉? ??那是什么? ??是虎?是豺?是 ??狐。 ??美丽而高贵的,狐。 ??那是曦月由昏迷中清醒,迷迷糊糊,盯着眼前的庞然大物,良久之后,才得到的结论。 ??狐,有这么大只吗? ??记得猎户兜售的狐毛,不过犬儿大小,眼前这一只,直逼不,远超过虎的体型了吧? ??似乎察觉她清醒,它转过头,与她四目相对。 ??她戒备坐起身,想取短剑防身,却遍寻不着,这才忆起,对抗山豺时,短剑已不知掉哪儿去了。 ??她转而拾起石块,紧捉于手,若这只狐敢上前半步,她就与它拚命! ??狐歪着脑,仿佛对她的举动感到兴味,身后狐尾轻扫,没有其余动作。 ??对峙好半晌,她不动,它不动,只有毛茸茸的尾畅快晃动。 ??她终于发现,伤痕累累的手臂上,敷有捣碎的草汁,传来腥重气味。 ??不仅是手,连颈子、双腿、脸颊任何一处被山豺抓咬的伤处,皆有。 ??“是你救我?” ??她不由得作此猜测。 ??狐没回她,兀自晃尾。 ??那是当然,又不是妖,岂会说话?她心里暗嘲自己,竟与一只狐对话。 ??将手上的石块置于膝上,戒心尚不敢完全松懈。 ??她约略审视完伤势,有几处深可见骨,其余以撕咬的皮肉伤居多。 ??也不知敷上伤口上的是何种野草,胡乱碰触伤口,怕会适得其反。 ??她剥开左臂上的草泥,疼的险些掉泪。 ??她咬牙忍住痛,一连弄掉半数的草泥。 ??因她的举动,本已止住涌血的伤口,再度汩出鲜红,且越流越多 ??一时之间,她有些慌乱,撕了裙角按住伤处,却阻止不了血液由体内流失的速度。 ??她倾身靠在岩壁,微弱喘息着,意识渐模糊 ??那只狐有了动作,闲雅起身,不是上前,而是跃上后方石块,走出她的视线。 ??又被弃下了怎会有这样的念头,在此刻浮现上来? ??她想笑自己胡涂,但连笑的力量都没有。 ??身子软软倒下,她闭上眼,想着,这样流干了血也好,比起活生生被成群的山豺撕成碎片—— ??这样,多好。 ??轻巧脚步声,重新回到她身旁,待她察觉之际,是贴熨在肤上湿软的糊意。 ??她吃力睁开眸,看见那只狐咬回数把青草,在嘴里咀嚼几下,在吐哺而出,盖在她流血的伤口上。 ??伤口,再度敷上草泥。 ??草泥原来是这样来的? ??她想缩手,奈何狐肢按在腕间,失血太多的她,没有气力与它抗衡。 ??“好脏” ??这种以口嚼草,再行敷药的方式,让她直觉反弹,有一只从未梳洗漱口的狐做来,她全然无法接受! ??狐眯起眸,虽未发出任何低狺,她却能感觉,那两字,惹恼了它。 ??狐尾毫不客气往他脸上招呼。小脸陷入毛茸尾内,快无法呼吸,狐尾还很故意闷在那儿,传达它被侮辱的愤怒。 ??“呜” ??快闷死之际,狐尾稍离,她大喘几口,又被狐尾蔽盖,如此反反复复,她终于确实—— ??这只狐,有多生气! ??“不脏!一点都不脏!请你继续替我敷药——”她不得不服软,惨遭闷住之际,很没志气、很虚弱的哀求,接受这种“治疗” ??只听见它由鼻腔哼气,狐尾总算离开她的脸,继续嚼糊草泥。 ??这一回,她乖乖送上腿儿,由它哺敷口水草泥。 ??确实神奇。 ??本在流血的伤口,因草泥覆盖止住了血,而源源传来的痛楚,更明显的舒缓了 ??敷完草泥,它叼来一片叶,朝她唇心碰触。 ??是叫她张开嘴,把叶子吃下? ??她对上它那对眸,好独特,是与生俱来的红?还是光芒的反射? ??她猜测其用意,试探的分开双唇,果然,叶片推进她嘴里。 ??它又动动狐嘴,似在说:咬。 ??瞟向它身后摇动不止的“凶器”他不想再吃苦头,乖乖咀嚼绿叶,嚼出满口苦涩,刺麻了舌。 ??不,麻掉的岂止舌,还有四肢百骸,包括伤口。 ??渐渐远离的痛,让她的呼吸趋于平顺。 ??它又推来一片,她没抗拒,张嘴尝下。 ??这叶片形似手掌,尾端尖锐,越嚼,整个人越飘飘若仙,在皮开肉绽之际,它能缓解不适,她何须拒绝? ??狐尾挪上她的眼帘,她竟懂了它的意思——它要她闭上眼好好休息。 ??狐毛好柔、好软,挠在肤上痒痒的,让她想笑。 ??与我养的狗儿完全不一样,大黑的狗毛粗粗硬硬,相较狐毛的软细,连半成都不及 ??她深吸气,以为会嗅到狐的野味是嗅觉也麻木了吗? ??肺叶里,充填着的是一抹干净的味道,像烘烤在日光下,晒得暖暖的、香香的被褥,其中混有淡淡含笑的甜气 ??这是野狐该有的味道吗? ??他不知道,但觉得,好香